大法官不必充當義勇急先鋒

▲大法官要守住憲政，靠的不是更大的自由裁量權，而是依據憲法更堅定的自我剋制。因爲正義不只要被實現，也必須讓人看得見它是依法被實現的。（示意圖／記者林敬旻攝）

●陳宏達／臺灣高等檢察署主任檢察官、前總統府司法改革國是會議委員

「凱撒的歸凱撒，上帝的歸上帝。」政治問題理應循政治途徑解決，大法官不必充當「義勇急先鋒」，捲入政治爭端，去破壞法治精神！

美國最高法院在 Baker v. Carr（1962）一案中，提出著名的「政治問題原則」（Political Question Doctrine），強調某些爭議因屬政治分配與政策判斷，應交由民選機關處理，而非由法院裁決。此原則目的在避免司法權介入高度政治化領域，損及三權分立與司法公信力。

遵守程序規定不是審判者的選項　危險的是「先不受拘束」的思維

我國憲法第44條明定，總統得爲解決院際間爭執而召集會商；第80條以下則確立司法院大法官依法獨立審判。但當前大法官提名無法通過審查之爭議，它不只是法律問題，更涉及政治判斷與價值取捨。若將此爭議轉化爲純法律審查，雖可透過憲法法庭作出裁判，但也可能讓司法再次淪爲政黨對抗的新戰場。

美國最高法院在 Nixon v. United States（1993）處理參議院彈劾程序時，即認爲此屬政治問題，不宜司法審查。判決提醒我們：當憲法賦予政治部門明確裁量時，司法介入恐削弱民主正當性，甚至影響自身中立性。

憲法審判的正當性，始於程序規範，先於判決結果。法治國原則要求權力依法組成、依法啓動、依法受限；法定人數與表決門檻，就是這道底線。

遵守程序規定不是審判者的選項，而是司法正當性的來源，合議要件不符，審判權便未合法發生，這不僅是「瑕疵」的問題，而是根本「不成立」。

更危險的是「先不受拘束」的思維：審判者只要預先認定某條法律可能違憲，就不適用、再改門檻，等於宣告—規則只約束別人，不約束自己。如此一來，司法者同時也以立法者自居，法治不再是人類社會共同尺度，反而變身權力者的工具。

大法官要守住憲政，靠的不是更大的自由裁量權，而是依據憲法更堅定的自我剋制。因爲正義不只要被實現，也必須讓人看得見它是依法被實現的。

球賽規定要裁判團到齊才能開賽，結果裁判少了一大半，少數人卻自己宣佈：規則先放一邊，我們照樣吹哨開賽、照樣吹終場哨。裁判者自行改寫審判組織成立要件，本身已嚴重損及憲法裁判正當性。

這件事的荒謬不在於你喜不喜歡那部法律，而在於：裁判如果連自己都不照訴訟規則走，人民如何相信它是在主持公道？更可怕的是，今天的理由如果是爲了避免案件停擺，就可以把法定門檻更改計算公式；明天遇到其他案子、其他原因是否也可以再改一遍？而各級法院合議庭是否可以有樣學樣，直接改成「獨任制」以利結案？一旦法官開始自我膨脹到訴訟規則都可以看法庭需要自由伸縮，司法的威信就會從「法治」變成「人治」，從「制度」變成「好惡」，憲政法治也就在崩毀中，憲法的守護者反而成爲憲法的劊子手。

憲法法庭既然是憲政守門人，守門人最基本的工作，是先「守門」，正義不只要做岀來，更要讓人民看得見它是照規則做出來的。法槌敲下的，不只是裁判，還有人民相信司法的聲音！

審判規則若能爲判決結果彎折，人民看到的就不是正義的尺度，而是權力的手勢。尺若可彎，理便失準；裁判自制，正義方直。

如果連憲法法庭都可以任意更改合議門檻，那人民最後相信的就不再是憲法，而是要看誰坐在擁有大權的位子上了。

司法審判並非處理政治爭議萬靈丹　真正的制度智慧是化解衝突

理論上，憲法法庭當然有審查任何法律是否合憲的職權。然而，是否要行使到最廣範圍，牽涉到司法自制（judicial self-restraint）與憲政智慧。過度介入政治爭端，將使憲法法庭的判斷被政治化解讀；反之，完全退卻，也可能放任權限衝突無解。關鍵在於，如何在維護憲法秩序與尊重政治部門裁量之間取得平衡。

筆者認爲，憲法法庭在受理此類案件時，應先進行嚴格的可受理性審查，參考「政治問題原則」及比較法的經驗，判斷該爭議是否適合以司法方式終局處理，抑或應透過憲法第44條院際協商、政治協議等機制先行化解。如此，既能保護憲法權威，又能避免司法陷於政治鬥爭中心。

司法審判並非處理政治爭議的萬靈丹。真正的制度智慧，不在於誰贏得一場官司，而在於如何讓憲政機關回歸職責分際，透過制度性對話與協作化解衝突。

倘若憲法法庭成爲政爭的延長賽，即使裁判邏輯精緻無瑕，也難免損及脆弱的司法公信，更何況徵諸憲法法庭的判決，芝麻掉滿地，早已備受批評。

現在的憲法法庭事事都很急着參一腳，但怎麼將政府運作導向正軌纔是真功夫。

▼司法審判並非處理政治爭議的萬靈丹。真正的制度智慧，不在於誰贏得一場官司，而在於如何讓憲政機關回歸職責分際，透過制度性對話與協作化解衝突。（圖／達志／示意圖）

►思想可以無限大－喜歡這篇文章？　歡迎加入「雲論粉絲團」看更多！

●以上言論不代表本網立場。歡迎投書《雲論》讓優質好文被更多人看見，請寄editor88@ettoday.net或點此投稿，本網保有文字刪修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