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沒存在感的世界第一,出山當教練了
戴安娜·施奈德,這位俄羅斯姑娘,去年還曾被譽爲是WTA年度的最大黑馬,卻陷入了狀態危機——在今年第一季度的所有巡迴賽裡,她竟然一次也沒能晉級八強。
有鑑於此,不得不做出改變的她,艱難地與合作了多年的教練安德烈耶夫分道揚鑣,並轉而聘請了新的教練,迪娜拉·薩芬娜。
是的,就是大家知道的那個薩芬娜——三次大滿貫亞軍,北京奧運會銀牌,“五五開少女”,WTA歷史上的第19個世界第一,被球迷納入李娜"美甲姐妹團"的一員,以及,馬拉特·薩芬的親妹妹。
施奈德在社媒上非常熱情地歡迎了自己的新教練:“她是傳奇人物,我非常激動能與她一起並肩作戰。過去幾個月我一直在尋找這樣一位教練,我相信她不僅在技術上,也在場下會爲我帶來積極影響。”
儘管薩芬娜在退役之後,很快就考取了教練證書,並一直長駐於紐約的網球中心學院,但她此前的工作,大多以培養年輕球員爲主。
2021年底,曾經有報道稱,她與烏克蘭新星加裡寧娜走得很近,很有可能會加入對方的教練團隊,但因爲衆所周知的原因,最終此事不了了之。
此後不久,她也曾在媒體前用開玩笑的語氣稱自己“想要執教薩巴倫卡”,不過後來也沒了下文。
不過,這也的確是薩芬娜的行事作風——她就像一隻機警的野兔,堅韌、好勝,嚮往着自由和廣闊的天地,但在更多的時候,只要稍微有一些風吹草動,她還是會選擇縮回自己的溫暖小窩。
所以,當施奈德正式官宣薩芬娜加入了自己的教練團隊之後,不少圈內人還是頗爲驚奇——單單只是同鄉的面子,恐怕不足以把薩芬娜請出她的舒適區。
但若是再稍微關注一下半個月前的新聞呢?
馬拉特·薩芬正式加入盧布列夫的教練團隊——熟悉的人自然會心一笑,薩芬娜的出山,背後恐怕少不了這位好哥哥的鼓勵和推動。
每一個認識薩芬的人,都很難相信上帝的公平。
高大的身材、英俊的面龐、天生痞帥的時尚範、人到中年依然髮量驚人……這種男人,我們一般稱之爲極品——而如果他恰巧還有着令人驚歎的、公認可以比肩費德勒的網球天賦時,面對這種人,除了苦笑又還能如何?
網球青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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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瀟灑不羈的薩芬,最大的本事,大概就是浪費自己的天賦——與他同時期的俄羅斯網球新星尤茲尼就曾經咬牙切齒地吐槽:“如果我的訓練態度和薩芬一樣(吊兒郎當),恐怕連TOP100都進不去。”
可就是這樣吊兒郎當的薩芬,還能拿到兩個大滿貫、五個大師賽和八個巡迴賽的單打冠軍,順便一提,他的兩個大滿貫,在決賽裡分別擊敗了桑普拉斯和費德勒……
他一直活得隨心所欲,在場上想摔拍子就摔拍子——說起來,如果是梅德韋傑夫摔拍子,大家只會說,這個人好暴躁好變態啊;而如果是薩芬摔拍子,大家只會尖叫,哥哥好帥再來一個……
當然,可以想見的是,薩芬這樣的浪子,換女友的速度,幾乎和換拍子一樣勤快。
在我們對馬拉特·薩芬有了基本的瞭解之後,才能真正理解——成爲薩芬的妹妹,對薩芬娜來說也許並非幸事。
從懂事開始,薩芬娜就不停地被拿來和哥哥薩芬作比較,古板嚴厲的父親總覺得她不如兒子勇敢,喜歡雞娃的母親也認爲她不如兒子聰明,甚至周圍的鄰居朋友也說她長得太普通,不像那個帥氣的薩芬的妹妹……
小時候的薩芬娜,因爲每天看到哥哥與父親練習網球而對這項運動產生了濃厚的興趣,並在參與練習之後,被發現同樣擁有不俗的網球天賦。
但即便如此,教練依然不忘記提醒她——“你的天賦只比你哥哥差一些!”
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,薩芬娜自然而然地變得越來越不自信。
入行的第一年,她剛要慶祝自己的第一個挑戰賽冠軍,卻傳來了哥哥薩芬贏得美網的消息。
接受記者採訪時,薩芬娜臉上的表情唯唯諾諾,口中吐出的單詞是心中早已打好了千萬遍的腹稿:“我最愛爸爸和媽媽,我最想成爲像哥哥一樣優秀的網球手,我要成爲世界第一,獲得大滿貫,追上哥哥的腳步。”
而在私底下,有記者問起“做薩芬的妹妹是不是很難”這個問題,薩芬娜沉默了片刻,這才說道:“是的,有時我會覺得,自己不是迪娜拉,而只是馬拉特的妹妹,這讓我感到緊張。”
但她馬上補充道:“不過我後來想通了,我既是馬拉特的妹妹,也是迪娜拉,我會有我的輝煌。”
做薩芬的妹妹確實很難。
哪怕她贏下了職業生涯裡的第一個WTA單打冠軍,世界排名首次殺進TOP100,在媒體的標題裡,她依然不配擁有自己的姓名。
《大滿貫得主薩芬的妹妹贏得冠軍》
《薩芬的妹妹創造了歷史》
倒是在她輸球之後,才能從自己的教練兼母親的言語中把自己和哥哥區分開來:“剛纔那個球,如果是馬拉特,他絕對不會這樣打!”
這種難以言說的窒息氛圍,有時會讓薩芬娜覺得,選擇職業網球或許是一個錯誤。
令人感到溫暖的是,在這樣困難的時刻,她接到了來自薩芬的電話——每次比賽過後,她總是會收到哥哥鼓勵的電話或者短信——而這一次,哥哥依然堅定地表達了對她的支持:“你的天賦總是讓我感到驚歎,你是全世界最棒的!”
說起來,儘管薩芬是個不太靠譜的浪子,但他對妹妹的寵愛的確令人無話可說。
在薩芬的人脈幫助下,薩芬娜艱難地拒絕了母親繼續擔任自己教練的想法,轉而組建了新的教練團隊,而且對她來說,更重要的是——“既然哥哥都那麼相信我,我又爲何不能相信我自己?”
帶着這樣的信念,薩芬娜一改入行前四年的溫吞,多次殺入巡迴賽四強,並將世界排名提升到了TOP20。
WTA官方也被驚動,在官網發佈了新的文章——《迪拉娜·薩芬娜,挑戰WTA的新勢力》。
不是“薩芬的妹妹”,而是迪拉娜,這讓她感到了某種陌生的迷醉。
於是接下來的三年裡,她似乎陷入了某種自證的泥濘——瘋狂地訓練,勞模式地參加比賽,而她的球技和排名也因此得以穩步提升。
2008年,在網球歷史中是值得大書特書的一年,在這一年,年輕的德約科維奇異軍突起,在澳網奪得了自己職業生涯的第一個大滿貫,而納達爾也在溫網率先撕開了費德勒統治的缺口,預示着未來三巨頭格局的形成。
對於薩芬娜而言,2008也充滿了甜蜜的回憶。
在經歷了戰績平平的賽季初之後,在柏林站,她開始找到了自己的節奏,接連拿到了四個巡迴賽單打冠軍——幾乎持平她此前的職業生涯總和。
接下來,她又連續殺入了法網和北京奧運會的決賽——雖然沒能奪冠;她還首次殺入了美網的四強。
在這一連串的勝利中,倒在她拍下的名將有小威、大威、李娜、德門蒂耶娃和庫茲涅佐娃,以及,更爲不可思議的,她在三種不同類型的場地中擊敗了三位當時的世界第一,海寧、莎拉波娃和揚科維奇。
這也讓她的世界排名,在這一年的十月時,來到了第二!
“是的,我知道她一定會像馬拉特一樣優秀。”
母親在接受採訪的時候,終於狠狠誇獎了一番薩芬娜,這也讓她渴望着獲得更多——“當時的我,就像被什麼推着向前,完全停不下來。”
她開始追求完美,並且對自己越來越苛刻。
在這一年,薩芬娜如同鐵人一般,幾乎每個月都要出戰兩站巡迴賽,而她的身體,則發出了嚴厲的警告——在訓練中,她拉傷了自己的背脊,從而錯過了5月的羅馬站和6月伯明翰站,但爲了北京奧運會,她強行復出,但隨後又在9月的中網再次拉傷背脊。
多年以後,薩芬娜在回憶這段往事的時候,不無感慨地說道:“爲了爭奪年終世界第一的排名,我參加了太多的比賽,讓背傷加劇,這大概是我職業生涯裡犯下的‘最大錯誤’。”
2009年是薩芬娜職業生涯的輝煌頂點,也是她不願回憶的“決賽夢魘”。
年初的澳網,她第二次殺入大滿貫決賽,卻被小威輕鬆擊敗;接下來的紅土賽季,薩芬娜迎來了爆發,連續奪得了羅馬站和馬德里站的冠軍,並在法網中再次殺入決賽——然而,面對自己在紅土場地贏了幾乎一整年的對手庫茲涅佐娃,太想要奪冠證明自己的薩芬娜,最終在沉重的心理壓力下出現了大量的無謂失誤,最終脆敗對手。
好不容易重拾心情,薩芬娜在溫網中殺入了半決賽,卻慘敗給了草地女王大威——儘管她依靠着斯洛文尼亞站的奪冠,將自己的積分推到了世界第一,但巨大的質疑聲也隨之撲面而來。
瑞士天王費德勒不點名的批評,令她感到了難堪:“如果世界第一隻是靠頻繁地參賽刷積分,而從未贏得過大滿貫,那麼我們的排名系統肯定出了某些問題。”
薩芬再次站了出來霸氣護妹:“在過去一年裡,迪拉娜贏下了最多的TOP20對局,也是打進決賽最多的選手,我想她不需要再去證明什麼,她比所有選手都更專業。”
還沒來得及感謝哥哥的維護,薩芬娜又接到了母親的電話:“接下來的比賽好好打,不要讓我們感到失望。”
巨大的窒息感再次撲面而來,而這一次,薩芬娜發現,自己無論如何,都無法再在球場上集中精力了。
她開啓了漫長的低迷期。
先是在洛杉磯輸給了鄭潔;又在美網中多次忽然斷電,決勝盤搶七不敵科維託娃;日本泛太平洋杯裡因爲海量的無謂失誤敗給名不見經傳的張凱貞;接下來的中網不敵19歲的張帥,並因爲強行復出導致傷勢反覆而退出了年終總決賽……
2010年成爲了薩芬娜職業生涯急速隕落的轉折點。
足傷、肩傷和背傷,讓她在一直在各項賽事中首輪就宣告出局,而哥哥薩芬的宣佈退役,讓全家人的目光終於第一次完全集中在了她的身上——卻是在這個無比難堪的時機。
網絡上關於“最水世界第一”、“最沒有存在感的世界第一”的討論,帶來了沉重的輿論壓力。而小威在談到薩芬娜時直言“我覺得我就是第二,薩芬娜世界第一實至名歸...畢竟她連拿羅馬和馬德里。”話音未落,現場一片笑聲,小威更是笑出了表情包。
但最終徹底壓垮了薩芬娜心中最後支點的,是母親的態度。
“一旦我輸球,她就變得緊張、焦慮和不安,甚至是難過和傷心。”多年以後,薩芬娜回憶起當時的困境,依然無法釋懷:“我開始對網球感到厭倦,每次踏入球場都覺得噁心、窒息和精疲力竭。”
她很努力地想要改變這種狀況,但身體的傷病狀況也變得比想象中更爲嚴重。
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,薩芬娜依然非常努力地想要養好傷之後再度復出,至於她是爲了心中未竟的夢想,還是無法辜負家人的期待,不得而知。
但在2011年,再次確診了兩處應力性骨折之後,身心俱疲的薩芬娜發現自己終於來到了極限:“如果你帶着這種疼痛生活了一年半,相信我,那網球就會變得不再有趣了……而我只想過上正常的生活。”
面對醫生開出“必須徹底休息”的診斷書,以及哪怕稍微練習十分鐘就會劇痛難忍的背脊,她不得不學會接受和釋然:“當我回顧過去,想想我在一年半里所做的事情,沒有人能想象我會做到這些……我盡了我最大的努力。”
也許,薩芬娜曾經恨過網球,但她也一定深愛過網球,所以,步入職業生涯尾聲時,她才終於發現自己對於網球場,依然有着諸多的不捨。
“我不確定是否還會回來……但我不想正式宣佈退役。”
薩芬娜沒有親口宣佈退役,而是讓哥哥薩芬幫忙宣佈——而直到2014年,她纔在馬德里舉辦了一個小小的退役儀式,這大概是她最後的任性和固執。
退役後,沒有了網球,她的生活確實變得更爲輕鬆和愜意了——她開始鑽研起自己喜歡的小甜點,嘗試用瑜伽來獲得內心的平靜,時不時還會出門跑個步……
離開了職業網球之後,她甚至獲得了曾經夢寐以求的親子關係——母親不再對她汲汲以求,兩人經常在一起逛街、喝茶,甚至一起享受母親的烹飪。
“我覺得自己變懶了,也變胖了。”笑容重新回到了薩芬娜的臉上,而這個時候,她又開始變得“貪心”了起來:“我開始有些想念網球……我並不後悔自己的職業生涯,但現在回看過去,我只是有時會遺憾於那些被自己揮霍掉的青春。”
出於這種想法,又或者是再一次想要追尋哥哥的腳步,薩芬娜開始尋求成爲一名青訓教練,而薩芬再一次無條件地支持了自己的妹妹:“我總是對她說,無論有什麼想法,勇敢去做,我永遠會支持她。”
2016年,薩芬娜在紐約的網球中心學院成爲了一名教練,根據學員們的反饋,她很擅長調解學生的心理問題,而且多次在個人社媒中呼籲“希望年輕球員享受網球樂趣,避免成績過度施壓”。
而今,在離開職業網壇足足11年之後,她選擇了以教練身份再次迴歸。
那些關於她的閒言碎語,早已經被時間的長河所稀釋和淹沒,而那些曾經的傷痛,也被時間的偉力所治癒,薩芬娜如今已經可以很淡然地談論起自己的曾經。
“我總以爲,沒能拿到大滿貫就會是世界末日,但如今的我依然過得很好。”她很誠懇地對記者說道:“網球生涯教會了我要對自己誠實,而現在,我只想幫助他人去到我曾經抵達之處。”
這是她在紐約網球學院的最後一次授課,然後她就要離開這裡,去加入施奈德的團隊,爲另一個女孩圓自己的未竟之夢。
“迪娜拉,我的這個動作做對了嗎?”
訓練場中,一名金髮女孩在發完球之後,小聲地詢問着。
薩芬娜眯起眼,恍惚間彷彿看見了那年法網決賽場上渾身緊繃的自己,她笑了笑,蹲下來拍着女孩的肩膀,輕聲說道:“再放鬆一點。網球場上,沒有什麼是值得你去害怕的。”